觸摸星座
彭 云
站在連云港市云臺山的玉女峰上,游客各人有各人的感受。有人摸到身邊游蕩著的白云,想到這里是江蘇省的屋脊,便覺出高處不勝寒的超越;有人看到群山蜿蜒大海閃亮,便覺出萬里河山一望收的舒暢。而我,只因為腳下踏著兩部文學巨著,更感到特別的新奇和興奮。
玉女峰南側叫前頂,前頂下面叫花果山,無人不知那便是《西游記》里孫猴子的老家。玉女峰的東北側叫中頂,中頂下面叫東磊山,則是《鏡花緣》里唐敖、唐閨臣修煉的地方?;ü降摹段饔斡洝访嫦蛭鞣絻敉?,東磊山的《鏡花緣》面向汪洋大海,這兩部偉大傳世之作各領風騷半邊山,極大地充實了云臺山脈的文化內涵。它們共同的特色就是直面艱險,向往遠方,其開放意識遠遠超越了同時代人的認識水平?!段饔斡洝泛汀剁R花緣》風格迥異,形成鮮明的反差對比∶一部描述神怪兼及人世,一部描述人世兼及神怪;一部尊僧,一部崇道;一部耀武,一部修文;一部陸地跋涉,一部海上遨游;一部是男性的闖蕩,一部是女性的奮爭……
到連云港旅游的人,八成都是奔著孫猴子的老家而來。自從《西游記》問世,孫大圣的名號便迅速傳揚五湖四海,不但中國人家喻戶曉,婦孺皆知,連外國人提到中國,也都會豎起大拇指說∶"孫悟空!花果山!"《西游記》是中國打向海外最為出色的一部作品,它在世界上享有著與安徒生童話、格林童話及一切文學名著不相上下的盛譽。
今天的花果山,是一部《西游記》的縮影,從進山開始,游客隨時都在享受著《西游記》環(huán)境的熏陶。山門上那只火眼金睛的神猴,山門前一百○八只看門的小石猴,老遠便似乎召喚著遠道而來的朋友。一進山門,便看到吳承恩大型石雕端坐在綠樹叢中,悠然觀望著幾百年后滔滔而來的文學知己。游客們對于《西游記》的了解,有的來自孩提時期看的小人書、動畫片,有的來自老祖母嘴里世代相沿的傳說,有的來自青少年時期閱讀的原著。這些知識和記憶,一到了花果山,便都得到徹底的大釋放,對照著身邊的一個個景點浮泛和躍動起來。那些猴石、八戒石、唐僧石、仙硯、水簾洞、媧遺石、七十二洞、定海神針、怪石園、猴王府、大圣佛、團圓宮、三元宮………接踵而至,令人如行山陰道上目不暇接,飽飽地用了一頓《西游記》大餐,親身體驗吳承恩是如何將大山的靈氣轉化為驚心動魄的西游故事。
如果說花果山是瑰麗神奇與變幻莫測的話,那東磊一側卻又是文質彬彬和仙風道骨了?!剁R花緣》作者李汝珍是一位學問家,他在文學、音韻學、弈棋等方面達到了時代的頂峰,在經(jīng)學、訓詁學、數(shù)學及諸子百家方面造詣也很深。然而他卻生不逢時,一輩子只能蜷曲生活在云臺山下的板浦小鎮(zhèn)。他沒有機會萬里行吟飽覽天下春色,《鏡花緣》里的小蓬萊和異域山川,實際上都是云臺山的影子;《鏡花緣》里關于大海和行船的知識,大部分來自當?shù)貪O民和船戶的講述。李汝珍的不幸給這里的山海帶來了大幸,為這里的山海抹上了一層濃郁的仙氣和靈氣。游客們在山石上觸摸到古代的摩崖"小蓬萊",欣賞到象征鏡花水月的鏡石,漫步在秀竹青青古松陰陰的錦屏山,倘徉于玉蘭花下櫻桃叢中,直至吃到書中一再奉為天下第一的海州葛藤粉和被武則天貶到東海的五色石榴,也就會仿佛進入了《鏡花緣》世界,與唐敖一起同領小蓬萊仙境的神仙滋味了。
由玉女峰向東南方向望,青山間鑲著塊碧玉,一水盈盈,那是山東莊水庫。由水庫下山,拐過個山嘴,進入山洼,便到了年三國演義》中麋竺、麋芳的故居關里村。從這部書的第十回起,麋氏兄弟便卷人了群雄逐鹿的大爭戰(zhàn),為以后三國鼎立的形成立下了頭功。麋竺是漢代少有的大商人,史書上說他"僮仆萬人,貨產鉅億"。他原是陶謙的心腹,興平元年(一九四年)十二月,奉陶謙之命把劉備從小沛迎到徐州為牧。兩年后,呂布趁劉備帶兵外出抵御袁術的機會,攻下小沛,圍困徐州。迫使劉備東逃到了陵海西(今灌南縣),失散了的關羽也只好在海州(今連云港市)一帶流竄,行將全軍覆沒。這時麋竺挺身而出,為劉備提供了"奴客兩千人"補充兵源,并破家拿出大量金銀財寶供應軍餉,還把妹妹嫁給困境中的劉備作夫人,這才將軍事和精神上瀕臨雙重崩潰的劉備挽救起來。建立蜀國后,劉備拜麋竺為安漢將軍,地位在諸葛亮及關羽等人之上。后來麋芳勾結叛徒私通孫權,導致關羽兵敗被害。劉備雖極為惱火,卻未對糜竺加罪,這使他慚愧難當,不久便抑郁而死。
麋竺故里是一個三面環(huán)山一面向海的村落,林木蔥郁,民風純樸?,F(xiàn)存有麋家的遺址麋堆,大量的秦磚漢瓦折射出當年不可一世的繁華;有劉備和麋夫人居住過的益州院遺址和他們飲用過的"麋竹井"。游客在這里訪古憑吊,看蒼山古道的景色,聽野老講三英戰(zhàn)呂布的故事,一如讀著《三國演義》練達老到的文字,鐵馬金戈便聲聲入耳了。
從玉女峰向西望著來時的道路,客人們應該能記得山門附近的那個仙人橋,當時匆匆一過,往往會忽略一段與《水滸傳》相當密切的因緣。在仙人橋以北的山坡上,秋冬季節(jié)草木凋零后,便顯露出星星點點的洞穴,俗稱藏軍洞,有百余處之多。洞穴向陽避風,上覆長條五,每洞能容納數(shù)人直至十多人。由于年代久遠,底部大多被泥沙淤沒。關于洞的來歷眾說紛紜,
有人認為這就是當年宋江帶著梁山泊好漢轉移到海州時的駐兵處。
據(jù)正史記載,宋江在北宋宣和元年(一一一九年)之前,于河北京東一帶舉義旗,轉戰(zhàn)十郡,所向披靡,威震朝野,官兵沒有敢和他們正面交鋒的。在山東接連打了兩年勝仗之后,宣和三年(一一二一年)南下攻入沭陽縣城,然后移兵至海邊,傳言要攻打海州。有一天,宋江等人搶到十幾條大船,滿載軍需物資,準備從孔望山出海,被海州知州張叔夜探聽到消息。張叔夜募集一千人組成敢死隊,布置在城東不遠的地方,同時又在海邊設下埋伏。他們虛張聲勢搖旗吶喊,引誘宋江來戰(zhàn)。宋江等人沒把地方軍兵放在眼里,奮起迎戰(zhàn)并窮追不舍,官府的伏兵趁機四起,燒了義軍的大船,斷其退路,于是義軍陣容大亂,激戰(zhàn)一番以后只好請降,許多梁山泊好漢在海州城外被就地處決,至今還留下好漢塋的遺址。海州白虎山上還有張叔夜的題名碑。
宋江一路烽煙殺到海州,但不主動攻城,顯然只是一次戰(zhàn)略性的轉移,很有可能是要在云臺山建立一塊牢固的根據(jù)地。宋時那里與大陸不相連,海峽風急浪高,易守難攻,比山東的梁山泊好得多。如果不是因輕敵遭受滅頂之災,宋代以后的歷史又當是另一種寫法。
整個云臺山脈的西南隅,包括花果山、鳳凰山、古海峽、孔望山、塔山、石棚山、白虎山直至海州城,這一條道就是當年宋江全軍覆沒的古戰(zhàn)場,今人沿著這條道作文學之旅和考古之旅,古堡殘陽,西風搖落,其悲壯情景仍依稀可以想見。
由玉女峰頂向西北望,云煙縹緲的下面是四十公里外的贛榆縣城,《儒林外史》作者吳敬梓十四歲時,父親任贛榆縣教諭,他隨父來這里讀書,一直到二十二歲方才離去。這八九年間正是他接觸社會了解社會的黃金時代,云臺山的山水水色風土人情,對他產生了相當深刻的影響。那時正是封建社會最為腐朽沒落的時期,儒林中早已失去了令人敬仰的書香味,攀龍附鳳,勾心斗角,吹牛拍馬,弄虛作假已成風習。在吳敬梓的眼里天下鳥鴉一般照,他在《儒林外史》里,冷嘲熱諷極盡鞭撻之能事。但令后人嘆為奇跡的是,只有第一回卻與全書完全相反,用極其恬淡的筆法,描述了窮孩子王冕畫荷花的故事,那樣恬美,那樣溫馨,是那樣一個脫離現(xiàn)實的世外田園。
《儒林外史》突兀出現(xiàn)王冕這個形象決非偶然。我們可以從王冕的苦學中,體會到青少年時期吳敬梓的志趣和向往,回味出他對那一段歲月的美好追憶。贛榆是個好地方,贛榆有壯觀的歷史,素始皇晚年三次東巡兩次在這里下駕,借助這里的徐福為他出海求仙藥。贛榆有美麗的山水,是蘇北的江南,有茶園荷塘,有北方很難見到的大片竹林;贛榆有善良的鄉(xiāng)親,聰明而勤勞。只因吳敬梓是在這種環(huán)境中成長起來的,才使他覺得人間尚有真情在,應該創(chuàng)造出一個純樸的形象聚置之卷首,才使他把這一回寫得那么如詩如畫如歌如吟。
中國明清小說雖浩如煙海,但作為一流的巔峰巨著亦僅有十部左右而已。這十部左右當中便有《西游記》《鏡花緣》《三國演義》《水滸傳》《儒林外史》等五部與云臺山和連云港有著十分密切的關系,可贊為“五星聚會”。站在玉女峰頂,看著腳下叢林中的一個個最點,眺望云霧間若隱若現(xiàn)的關里、孔望山、贛榆縣城,聽著三元宮里深沉渾厚的陣陣鐘聲,一種神圣的崇敬之情便油然而生——像這樣“五星聚會”的地方,古往今來的中國還有第二個嗎?沒存;世界上還有第二個嗎?也沒有。今天,我們有機會得以飽覽它們的秀色,重溫古典名著的舊夢,這就是了不起的緣分,這就是三生有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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